初三以前,我和班上一群捣乱分子,经常把课堂秩序弄得一团糟,老师也感到头痛缺乏办法,父母则骂我不是好东西,让他们丢脸,并埋怨祖母,平时惯坏了我。祖母便又唠叨:“我不是找‘张神仙’给他算过命了吗,他要等到十六岁才上大运懂事,才会求上进……哎!反正也快了。”
说来也奇怪,进入初三,因学校将我调换到一个新的班级,我确一改前非,发奋用功起来,课外除更努力习画,其余心思也全用在了学业上。我因此很快成为全年级、全学校进步大的典范,老师还将我列入考重点学校的“种子学员”。
于是,我又开始自命不凡了,新班级的同学,也没几个瞧得起、看得上了,只有一位外号叫“神算”的,对他还算有些好感,所以印象至今深刻。
“神算”那时和我坐的位置相隔不远,名字叫李龙善,他也是常被老师表扬的学生。不同的是,我文科类功课好一些,他则理科类出色,尤其是数学,所以大家给他取了个“神算”外号。另不同的是,我有特长一一画画,他却只有“特短”,即两只眼睛一只无光,另一只视力也低于0.1。这,我倒记得十分清晰。因为那时,老师每表扬一次他的刻苦精神,总是忘不了要重复一遍他的“特短",似乎不这样,不足以说明他刻苦的含金量。
我是插班生,本来就少有同学愿主动与我接近,有些则是因为看不惯我那一副自命不凡一一同样也瞧我不来。我觉得那时,只有“神算”的眼神总是一个样,从没有过瞧我不来的神态,他对任何人都没傲态,若有难题问他,他也总会耐心帮忙。记得有一次,他帮我解答完一道数学题,慢慢起头来,似看非看我的样子问道:
“听说你会画画,学校马上要给你举办个人画展,是吗?”
我点点头。
“我眼睛看东西不清,到时候可能去不了,你就不要生气哦。”
听他这么一说,我反倒不好意思起来,忙解释:
“不会,那不可能。”
他嘴角闪过一丝笑意,脸更凑近一点,小声而有些疑惑样子继续问我道:
“那天政治课上,老师问谁是什么总书记、谁是军委主席?谁又是什么最高院长、检察长的,你怎么都回答得上来呢?”。
我听着一怔,然后不以为然笑一笑回道:
“电视里的新闻联播节目,不是天天放吗?你没看过?”
“哦一一,原来这样哦!我眼睛看不清电视,家里人也不让我看。”
很快,中考来临,尽管我没达到分数线,但因为“特长”关系,被县重点中学录取。“神算”超过“重点”分数线,却因为“特短”原因,只去了普通高中。领录取通知书那天,班主任老师为我庆幸,也为他惋惜。
三年后,父母调动工作,我随之从那个山清水秀的小县城转学至省城,但是那年高考,却名落孙山了。秋后的一天,我游逛到县城偏远的山林写生,不料在一处水电站,邂逅一位初三时的同窗。他是初中毕业后,读的水电学校,刚分配在这里工作。同班时,我们其实交情平平,可如今,毕竟于清冷寂静的山水间偶遇,同窗很高兴,强留我住下。晚饭后,我突然打听起李龙善的消息,同窗说:“不知道!反正那时你和他都独来独往,你是清高自傲不愿和我们玩,他是视力太差,不方便和我们玩……”。
“你这风景真好,空气又新鲜,工作在这里,还真是一种人生享受呢。”我只好换个话题。
“那是因为你如今家在省城了,在这里“享受”一辈子,你会愿意吗?”同窗反驳道。
我不置可否,笑了笑。
“你性格倒好一些了。”同窗也笑了。
第二天,行将告辞,同窗忽然与我商议,觉得在这地方呆着很没意思,并说南方的一个大城市有一位亲戚混得很好,几次来信叫他去打工帮忙,关健是工资要多岀不少,正不知该如何选择。我其时心绪正迷茫中,不可能还能帮别人去拿个所谓人生好主意,便半开玩笑道:“听说县城有一位名叫张神仙的人,很会算命,我祖母就曾找他算过,说我十六岁交什么大运便会懂事发奋,倒是真应验了……你不妨也去找他算一算?"
不料同窗想了想,回道:
"也好,听听这位“神仙”怎么说。”
于是当天夜晚,我们便一起打听并找到了“张神仙”的家。去后才知道,这位所谓“神仙”,并非世外仙人,无非一个瞎子,因为姓张,大家都这么称呼而已。
“一一神,真神! 他怎么能算出我分配不顺利,又怎么还能算出我父母的脾气性格呢?……呀、呀!真神!”从神仙家出来,同窗不断长吸着清冷的夜气,叹服道。
“他不是算你去南边有贵人相助吗,去不去呢?"我问。
"去!管它呢。"同窗果断回道。
十年过去了。
去年春节,这位南下同窗忽然携妻带子回到老家过年。南归时,因春运买火车票麻烦,打来电话找我想办法。毕竟十年不见,我尽了同窗之谊。临行前,还顺便宴请了他一家子。
"你胖了。”席间,我们彼此笑评对方。
“刚去时可真苦!”同窗边碰酒杯边摇头道“我那位亲戚一直把我当乡巴佬,并不信任我,认为我只能做些下等活。我正后悔听信了那个鬼瞎子"张神仙"的话,打算回来时,没想到和我亲戚合股的那个人自立门户,把我拉了过去……我就成了他的合伙助手,他也让了些股份给我……”。
“这么说来,你还真要感谢一下那个“张神仙”呢。”再碰杯时,我开玩笑道。
同窗显得有些激动,忙放下酒杯说:“哦!差点忘了,我们初中时同班的李龙善,你知道如今在哪里吗?"
"不知道呀!”我忙摇头。
同窗嘿嘿一笑,说:
“这次回来,我确实又去找了那个“张神仙”,不过他名不符实一一非仙寿之体,到地下见阎王去了。”
"死了?"我问道。
“对!”同窗回道,“但我居然也没白跑,他后继有人,住附近的人告诉我说,张神仙生前还带有一个徒弟,号称“神算”,比起师父还厉害,灵验一些。我便又专门去找了这个人……”
这时,同窗忽然压低些声音,嘿嘿又是一笑:
“你猜猜,这个“神算",一一他是谁?"
"这,我怎么知道呢?"我回答。
“原来就是,一一李一一龙一一善!”
"啊!一一不可能吧?真的吗?……这怎么可能?难道他后来改学算命了?”我既吃惊更意外。
"……咳一一!他如今混得真不差呢,光靠算命就盖了一栋三层高的独院楼房。”同窗乘着酒兴继续道:“临走时,我还对李龙善说,若不是十年前,老同学邹XX帮我出的主意,我还真不会去找你师傅算命,当然这次回来也就不可能找到你的。结果李龙善一听,立马说,邹XX呀!我还记得他呢一一他如今在哪里发财呀?混得还好吧?他那时人蛮傲气,好像还有些官瘾……反正跟你们都玩不来,数学题做不出,还经常问我呢!”
又过去一年。
早一段时间,恰逢祖父去世忌日,祖父安葬于家乡县城边的一处山岭上,当时是土葬,按家乡习俗,坟茔超过十年须将遗骨迁出再重新安葬的。这事全家都很郑重,尤其是祖母。
"得请人好好算一个日子,祖坟可是家业兴衰的大事呀!”祖母反复叮嘱我们。“可惜“张神仙”死了,听说他还有一个徒弟,叫什么“神算”,很灵验的,就请他算吧。”祖母又帮我们拿主意道。
“我去,反正我听说过他的本事。”出乎祖母意料,请命的居然是平时从不迷信这一套的我。
"也好,祖坟正好管第三代,你爷爷地下有知会保佑的,你会有得发!”祖母意外且欣慰。
于是,十多年后,终于又见到了初三同班时的老同学一一"神算"李龙善。
一一他身躯明显比以前厚实了一些,脸也更宽长一点,可惜脸皮下的肉,似乎没有随之成正比例增加,所以使人看过去,反而显得削瘦一些。只是说话音色变得粗重点,语气倒还一样和缓,唯一没变化的,估计只有眼睛吧。但这,只有他本人才清楚,因为配戴了一幅使别人感到漆黑一片一一不,应该是漆黑两片的大墨镜。
虽说这次找他,我故意不作自我介绍,因是心存了些好奇,有悄悄观察一下他的意思。而在他那边,果是名不虚传,很快就帮我推算好了"迁坟吉日”。接下来,出于好玩加好奇心里,我竟也鬼使神差般,请他再帮推算一下自己的所谓"运与命"。不料,子丑寅卯的一番念叨后,"神算”居然一口咬定我的命很好,还阴呀阳呀、生呀克的,理由一大堆。反正结果是,必须另多加一百元钱,是为所谓算命费。而且没有还价的余地!
我顿生一种被宰的不快,一时还无话反驳,只好摊开底牌道:"老同学,没想到十多年不见,你倒越来越会“算”了……我就是当年你一个班的同学一一邹XX呢,还记得不!”
"一一哦、哦!搞半天原来是你这个家伙哦!一一怎么不记得呢,我还正想找你呢。”“神算”一边兴奋答着话,一边指着身旁一位学生模样的小青年回道:“这是我老婆的弟弟,今年上“大三”了,他假期没事,在跟我学算命,他说现在学校蛮多同学也信这个。我则劝他还是先把学业弄好,跟学校的老师关系搞好一点,争取分配时找个好一点的工作.……哎!现在找个好工作蛮难呢。老同学呀!听说你在省城混得不错呀,这事你可得给我帮帮忙呀……”
"我,我混得并一一并不好呀。”我支吾道。
“老同学呀!何必这么说呢。去年过年时,同班的XX跑来找我算命,他说就是找你帮忙买的火车票,还说你一直在省城工作,认识不少有权、有钱的人呢……”
“但、但,这找工作的事,确实不好办呀。”我坦白解释道。
"哎一一!只要你用心帮了就行。我也是真没得办法,你想,小舅子的事,躲得掉么,哪怕多花些钱……对了,你的电话多少呀?反正今天你算命、算日子的钱,我都不收了!以后,凡你朋友来算什么官运、财运呀,只管带来就是,我都分文不收!”
“神算”,突然变得慷慨起来。
最后,我以他必须先收下这一百元钱为前提,才答应尽量帮想一想办法。“神算”不便再推却,只好无奈收下。
回走的路上,自己心里一直在想:要是早给了他那一百元钱,该多省事呀。咳一一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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